師問一心為什麼會對台灣這塊土地有認同?一心回,因為出國唸書。師問,但有很多人出了國,就認同了別的文化、土地,不回來了。
一心的回答是:本來也不想回台灣,但是,2001年,因為媽媽生病和還有護照即將過期,就回來了。剛回來那幾年,覺得在台灣好悶,一有機會就出國,直到2005年,媽媽過世了,當自己真的不得不去面對家庭中、工作上、甚至是伴侶關係上的困境時,才突然看到,這一切的苦悶、空虛、失落、恐懼、困惑,都與整個大環境息息相關,都跟我所學到的歷史,所認同的家園,所浸染的文化,所追崇的價值息息相關。
旅居他鄉的日子裡,有兩段故事,銘記在心:
1999年的深秋,與美籍友人一同坐上從基多(厄瓜多首都)前往聖保羅(巴西首都)的長途巴士。十月十日 ,抵達秘魯與智利的邊界,下車察驗證件,熟悉的場景再度上演:經辦人員不知該用什麼樣的外交法則面對台灣。
一番困惑之後,比照「中華人國共和國辦理」,我需要申請入境簽證。我已經懶得解釋台灣跟中國的不同,只是對他說,我正在前往巴西的途中,並沒有要停留智利,並出示車票及巴西簽證,他說,不行,還是要申請。後來,我和友人決定,他先繼續前行,我獨自留在邊境的小鎮,等待簽證的核發。
在1999年,「中華民國開國紀念日」那一天,我首次切身地體驗到,不管我多麼地崇尚自由,多麼嚮往以藝術遊走天涯、打破人為疆界,以地球公民自居,只要活在這世界上一天,我就不能沒有一個明確的立足點,我不得不去面對國家、土地認同的問題。不論逃到世界的哪一個角落,不論如何藉著藝術創作來抒發、尋求出口,我都不能不去正視、去探討、去挖掘、去試著拆解我所生長的社會背景、歷史脈絡。心底隱約地知道,這是一條非走不可的路,唯有如此,才有可能消除內心深處的苦悶、空虛、失落、恐懼、困惑。
第二個小插曲,發生在2005年、旅居以色列時,一位朋友說:「台灣人的處境就好像巴勒斯坦人,以為有自己的總統、護照,就是個國家,但實際上,主權沒有獨立。」當時,自己很驚訝,完全不知如何回應,同時,感覺非常地羞愧,怎麼我對自己國家在國際上處境的關心與認識,遠遠不如一個外國人?我怎麼可以如此無知、無感地活在台灣的土地上,而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要等到哪一天,我才能夠篤定而驕傲地對外國友人說:「台灣是一個主權獨立的國家」?
逐漸了解,愛台灣、認同台灣,不是為了排擠「非台灣人」,而是,有了立足點,才可以好好做事,把民主、自由、法治、憲政的體制,落實在一個具體的地方。
旅行世界各地,全球華人總是擺脫不了「相信恐怖統治與監控」、「缺乏民主素養」、「金錢、物質至上」的形象,就算身處西方民主社會、已開發國家,比例極高的華人總是踏不出自成的小圈圈,無法融入當地主流的社會、文化、政治生活,常常只能以物化的神秘東方形象自我行銷,或是以自負又自卑的五千年中華文化傳人自居。
今天,我們努力在台灣落實民主憲政,建立一個真正保障人權、尊重生命的國度,並不是要否認某種對中華文化的自然情感,而是為了替全球華人樹立一個榜樣,替更多還沒有民主自由的國度,播下一顆希望的種子。如果我們成功了,那將不只是台灣人的福氣,更是整個人類文明的一大貢獻,就像茉莉花革命帶給世人的振奮,像福島核災帶給世人的啟示一樣。
二二八之前,台灣人曾經試著把中國當成祖國,然而,這個嘗試失敗了,國民黨的權貴從沒有把台灣當家,又不願意認錯、彌補,形成了無法逆轉的局勢。曾經被中國割讓的台灣,如同父母親不願扶養而送出去的孩子,現在,孩子長大了,又硬想要回去,完全無視孩子已在台灣的土地上生根、融合了新的血統,更別說台灣的土地上還有與中國全然無關的原住民,必須尊重其文化主體性與生存權利。中國對台灣的強強要,不是出於真愛,而是出於一種大國本位主義的強勢與跋扈啊。
此刻,台灣人,可以重新選擇,拿掉困惑與曖昧的字眼,大聲地說:「台灣是我們的祖國!」這份情感一旦建立了,沒有任何政權的壓迫可以阻擋得了,沒有任何利益的誘惑可以動搖得了。
台灣,是我的祖國。山脈是爸爸,海洋是媽媽,季風帶來歌聲與眼淚。
台灣人,可以很有信心地相愛,在愛中,讓彼此的生命更加完整。
台灣人,可以重寫自己的歷史,在書寫中,讓彼此的生命更有力量。
近10天,釐清了好多過去的困惑。師篤定地說:「愛上法,不是因為它遙遠,而是因為它可能。真正認識了法,就認識了可能。」「對要做的事情,我們絕對可以做出來。」這些話,帶給了自己無比的激勵。
「心很微妙,當這顆心對準了真心,就沒有恐懼了。」如果還有無力感,還有恐懼,是因為忘了真心,沒有讓自己時時充滿愛。在乎身口意的清淨,做自己的最好。只管做個乾淨的人,自然就會有乾淨的文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