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8日 星期日

高華:一個史學者的操守

(01-08-2012張鳴)

高華走了,一臉病容,兩袖清風地離開了這個紛擾的世界和浮躁的學界。在當今之世,一個國內985重點大學的資深教授,卻連一套像樣的房子都買不起。他現在住的蝸居,還是借錢買的,房子裡到處都是書,連過道和廁所,都堆滿了他的資料。
一個才華橫溢,出道又很早的歷史學家,選擇了一條最難走的路,一條研究不為主流認可的方向,沒有課題,沒有補助,也不受同行待見,在領導眼裡,簡直就是一個麻煩的製造者。
其實,高華的路可以不這麼走。眾多的學者,歷史學者都沒這樣選擇。別的行業我不大清楚,學院派的歷史學者,最時髦的學問,是宏大敘事,而且要從正面切入,比如研究盛世的特性,討論中國歷史上的幾次戰略機遇,中華民族的偉大轉型等等,等等。其次是跟風,現實在講廉政,就研究歷史上的反腐敗,或者做清官研究。甚至連研究太平天國,都能找出人家當初怎麼反腐敗來。如果時興講改革,就研究洋務運動、戊戌維新,還有清廷的新政。如果研究人物,最好是正面的大人物,最好講他們的戰略決策、光輝形象。頂多添加點這些人物親民人性化的小花絮,讓人物更加豐滿。研究歷史,最危險、最不討好的,就是觸碰禁區,研究那些資料和檔案都不公開的領域。即使千難萬難地寫了出來,在內地也難發表,在境外發了還有很大的風險。

高華選擇的,就是這樣一條路。他的代表作,《紅太陽是怎樣升起》,雖然沒能在內地出版,但很多人都看過。高華本人送我的這部書,被無數的學生拿去複印,以至於最後原書都沒有了蹤影。同時,這本也是國內史學界現代史著述中,最有國際影響的幾本書之一。但是,這樣的著作,並沒有給高華帶來國內學界相應的地位。一個十幾年前就被評為教授的人,只是一個最低級的四級檔的教授。
都說學者就應該坐冷板凳,學者就該自甘貧寒,自甘寂寞。但是,在這個喧囂、浮躁的學界,有幾個人能做到呢?即使他們可以自甘貧賤,自甘寂寞,沒有鮮花,沒有掌聲,沒有榮譽,但是,有誰還能忍受冷落、嘲諷,忍受不知來自何方的威脅呢?也就是說,即使有人可以忍受冷遇,但也沒法應付風險。這樣的風險,有時候不僅自己要經受,還要連累家人一併承受。
能實踐自己的堅守,堅守幾十年,不僅需要毅力,需要耐性,需要自甘寂寞的品格,還需要勇氣。這樣的勇氣,絕對不是什麼人都能有的。在跟高華的多年交往中,我從來沒覺得高華是一個膽子特別大的人,相反,他似乎生性謹慎小心,有時在我看來,都有點過分。但是,正是這樣一個人,卻寫出了一本又一本在別人看來特別大膽的書。他的謹慎小心,只是讓他突破禁區的著作有理有據,建立在紮實的史料基礎上,出版之後,即使某些很有來頭的人很不高興,但也找不到什麼把柄。
必須承認,平時看起來溫文爾雅的高華,有大勇,還有大智。智可及,勇不可及。這樣的勇,是一個學者基於良知之勇。這樣的勇氣,需要付出代價,不僅是房子、待遇,想換個學校都換不成,明明是國內最優秀的學者,卻沒有學校敢要。在單位,還要經受明裡暗裡的白眼和冷遇。甚至包括他的病,如果不是環境這樣的惡劣,高華也不會得這樣的病。最終,可以說,高華為他的選擇,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在一個史學家最好的年齡段,告別了他的研究,熱愛他的學生。
但是,我們這個時代,需要這樣的學者。這樣的堅守者,才是這個民族的脊樑。多少年之後,後人紀錄這段歷史的時候,學界眾多當下輝煌的明星,擁有眾多耀眼頭銜,最後都會煙消雲散,不會留下任何痕跡。真正能印在學術史上的人物,只能是這樣的堅守者。他們的堅守,撐起了一個民族的脊樑。一邊是荒淫無恥,一邊是嚴肅的工作,歷史從來都是這樣。在今天,荒淫無恥的人多了些,而嚴肅工作的人少了些。但只要有人在堅持,我們這個民族,就有希望。

版主:
在當今浮華喧囂的盛世之聲中,高華以史家的良心,向世人披露了中共當局隱匿50年的毛澤東發家史,把中國100年來發生的真實歷史留給了後人。他嘔心瀝血20年的作品,《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講述的正是毛澤東通過延安整風運動,整肅異己而成為中國最大獨裁者「紅太陽」的歷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