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8月26日 星期五

唱出跨越數個世代的台灣精神 —— 禮讚《聲動樂團》的演出

新北市藝文中心演藝廳,不到七點已經排滿了人
(08-26-2011一心)

晚上,去新北市藝文中心演藝廳,欣賞《聲動樂團》的演出。這場演出,是聲動為北美巡迴暖身的行前公演,今年的出國巡演與以往最大的不同是,美國唱片公司Motema將代理《聲動》音樂的國際發行,此行,有專輯發表的目的,而對聲動來說,這是個非常重要的突破,它的意義不在於市場的擴大或銷售量的提升,而在於國際上對於聲動音樂成熟度的肯定,以及聲動所呈現之台灣特質的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土壤、氣候、時空背景,揉合出了這樣的聲音?

看過無數次《聲動》的演出,但卻是第一次,在一場演出中,聽到那麼多首為國外聽眾選擇的曲目,彷彿是託了國外聽眾的福,今晚在台北的我們,才有機會一飽耳福,將台灣各種姿態的美,一覽無遺。

聲動樂團--mia
而串連著整場演出的核心人物,是基隆碼頭工人和養樂多媽媽的女兒Mia,她以勞動階級所代表的質樸又堅忍的生命力,還有那在菜市場、路邊攤、街頭巷尾穿梭著、具有異常生存韌性的靈巧聰慧,以及那一股在戒嚴的制服、短髮、課本中隱隱作痛,卻從未忘記對真理、自由與愛渴求,唱出跨越數個世代的台灣精神。

Mia的身體,是百變的聲音容器,她一下幻化成輕快的宇宙飛行,一下,又變成童稚的、旋呀旋著的海風與跳浪,此刻,她是悠悠蒼老、寸段纏綿的絲路,下一刻,她是氣度恢宏、充滿勇氣與福氣的象神,在婚禮中,她引著我們走入難以界定的泛亞神秘異境,在朝代更迭所帶來的動盪不安中,她以權力追逐而步入自我毀滅的結局,震懾了全場觀眾。

過去,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總是Mia以自創語言所傳達的情感與想像空間之無限,今晚,更被幾首有歌詞的曲目,深深打動。

「思啊~想啊~起~祖先鹹心過台灣 不知台灣生做啥款?」在這首世界首演的台灣組曲裡,我們一起穿越時光隧道,傾聽由唐山橫渡海峽、又輾轉到達南台灣的拓荒者的心聲,在「伊嘟」、「唉喲喂」的感嘆中,聽見陳達老先生,懷想今昔、婉婉訴說著「石頭嚇大粒 樹啊嚇大枝 一腳開墾來站起 小粒的 用指頭搬摳 血流復共血滴」的艱苦辛酸。

台灣民謠思想起...
這批移民在台灣落腳、生根了,下一階段,都市興起,火車加速推轉時代的巨輪。一首由宜蘭調演變的「丟丟銅仔」,讓我們聽到火車經過山洞,水滴滴答答落下的聲音,速度感中,夾雜著一種期待更美好時代來臨的喜悅,與初次造訪台北城的人,頓時失去方向感的新奇、陌生與惶恐。

溯回二戰末時期,一群台灣青年組織「厚生演劇研究會」,排演舞台劇「閹雞」,負責音樂的呂泉生,將「丟丟銅仔」和「六月田水」等曲子搬上舞台演出,令觀眾隨著旋律手舞足蹈起來,日本警察認為這幾首台灣民謠的民族意味太濃厚,第二天就下令禁唱,當時劇團的代表王井泉對這些歌曲淪為被禁唱的命運,曾說了這樣的一句話:「不許唱就不唱,有什麼大不了!總有一天,我們必定會開懷恣意的唱!」今晚,就聽到《聲動》開懷恣意地唱了。

組曲的第三段,則是呂泉生1945年、盟軍對台灣轟炸行動愈加猛烈的一個夜晚,思念遠在神岡老家的妻兒而譜成的「搖嬰仔歌」,黯淡的防空燈下,此曲剛出爐,即被一位日籍同事瞧見,他才在琴鍵上敲出旋律,眼淚立即奪眶而出,原來,這位日籍同事才在六個月內連續遭喪妻和失去四個月大的兒子之痛。在岳父蕭安居先生作詞之後,呂泉生想起幼時常聽家鄉婦女們邊抱著嬰孩邊唸著:「嬰仔嬰嬰睏,一暝大一寸;嬰仔嬰嬰惜,一暝大一尺」,於是他把這段詞加在最前面。
《聲動》的台灣組曲,帶我們歷經了平埔族與漢人融合、台灣在日本統治下步入近代化、以及台灣人亟欲脫離日本殖民的不同時代與心境。

國共內戰後,隨著戰敗國民黨軍隊而大舉移民來台的外省族群,帶給了台灣社會容蓄度又一次更高的挑戰,歷經了戒嚴時期思想箝制,和解嚴後百花齊放的台灣,依舊在身分認同和國族定位上,呈現時空交錯、語言文化紛呈的錯亂,這種錯亂,似乎在《聲動》九年來的創作歷程中,逐漸摸索出一種新的可能性。

此一新可能性的產生,需要幾個元素的並存:一、面對周遭環境、完全吸納的謙虛與好奇,二、沒有包袱、打破框框的創意發想,三、從「異國文化」的角度,對台灣文化素材的重新審視與欣賞。

《聲動》,具備了以上三種特質,再加上一種台灣人過去不習慣、此刻卻逐漸累積的文化自信心的撐托,漸漸開展出一種既兼容又原創的獨特聲音,這是台灣的新文化自信的聲音,就像年僅21歲的高爾夫奇葩曾雅妮在國際球賽中、或英文媒體前,展現的從容不迫、落落大方,她能夠面帶著微笑、在最困難的關頭,推出低於標準杆的好成績,正因為,她已經有能力跳出小我情緒的格局,專注當下的身姿與呼吸,完成巨大能量的推送。

在一場又一場的演出中,Mia以她對於文字的敏感度、精準度,以靈活通透又安穩包容的存在,完成了一次次幫助台灣觀眾彼此傾聽、欣賞、甚至溝通的使命。

是啊,在船夫與水岸的廣西民歌裡,我們與彼此亙古不變的心相遇,在蘇軾定風坡的詞和南管調性的曲式中,我們憶起生命的瀟灑,如一場驟雨後,也無風雨也無晴地,晏然歸去生命之來處。

我們來自何方,又將去向何處,對於台灣的未來,島上每一個人,都應該發聲、也有需要發聲。這一晚,在聲動的邀請中,在場七百多位台灣的兒女,唱出了生命的熱情與嚮往,源自,在這塊土地上生活多時、再也切割不了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