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月29日 星期日

台灣的NGO少了什麼

(01-29-2012一心)

年假的最後一天,社區裡的一對夫妻,邀請幾位朋友一起去小公園開麵包窯,我大約中午的時候到達,火剛剛升起來,燒得正旺,要等到火苗緩和下來,溫度才適宜烤麵包、比薩,和大家事先在家裡醃好的杏胞菇、雞肉、羊肉等等。
好久沒見面了,透過臉書上訊息的分享,知道彼此持續關注的議題為何,聊起來很快進入狀況,不夠,臉書畢竟還是比不過面對面互動的滿足感,更比不上面對面交流的即時性、全面性、啟發性。就好像,今天用自己的雙手捏出的義大利烤餃子(Calzone),滋味是完整的,因為,多了溫度、溼度、光線、氣味,整個戶外空間所帶來的飽滿體驗,讓對話自然而然地揉合在動作中,讓靈感從當下每一刻的身體感湧現。
食物在窯中慢慢加熱轉化的時間裡,我們捲起袖子,赤手抓起一把把用黏土和沙子混合而成的紅土色黏劑,替麵包窯「西阿給(しぁげ)」──表面補強,這樣需要身體力行的工作,更是網路的社交媒介無法執行或取代的。
晚上,轉移陣地到他們家裡繼續聊,妻子從大學時代就參與了學校社團的環保抗爭運動,出社會後待過兩個基金會,一個從事環境教育,另一個爭取加入世界衛生組織,至今,她的工作室仍持續與國內很多NGO(非政府組織)密切合作、互動、連結,所以,我問她:「妳覺得,台灣的NGO欠缺什麼?為什麼很難串連、凝聚力量?」

她說無法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就親身的經驗,提出觀察。她覺得,台灣很多NGO都在忙著接政府的案子賺錢,以維持基本的營運開銷(比如說,至少要養活一個專職人員),而接政府的案子,往往就要處理十分繁瑣的公文、結案報告、會計帳務等等,耗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以至於,大家都很忙,而且,各忙各的。但如果不接案子,又怕經費不夠,活動力不足,這是一個困難的拿捏。以前,在利率高的年代,基金會還可以單靠利息營運,現在利率低,就必須要靠接案子或是募款來穩定收入來源。
那就是為什麼他們夫婦倆,決定成立環境教育工作室,以公司的方式經營比較乾脆。在台灣,為了符合非營利組織的法規(例如:盈餘不得超過總支出的百分之多少),幾乎所有的NGO都有兩本帳,據她所知,只有主婦聯盟,二十多年來,貫徹了只有一本帳的表裡如一,很令人欽佩。
聽她這一說,我看到,整個台灣社會就像一個無法斷奶、沒有勇氣獨立門戶、結了婚卻還依賴父母的成年人,財源上沒有獨立性,也難怪無法形成監督政府、影響政黨、引領社會進步思潮的氣候。就好像整個政府官僚系統、軍公教人員,都被黨國共構的體制和國民黨黨產、共產黨官僚財團給綁樁了,以至於,個人主體性完全沒有機會發展。這樣的問題反應在個人生涯選擇,也反應在產業、媒體…等的不正常發展。也看到,做兩本帳,是普遍接受的常態,就好似我們虛構性國家認同的錯亂。
問她,在NGO工作的人大部分是什麼科系的?她說,大部分,是真的有心、有熱情的人,不見得是相關科系的,不過,因為台灣的制度不健全,NGO工作仍不被認為是真正的職業,很多人待兩、三年,就去結婚,或是因家人壓力或社會期待而轉行,流動率很大。雖然,最後留下來的,是真正以此為志業的人,但也有少部分,把NGO當成從政的跳板,或尋求個人地位/定位的方式。
在此,我發現NGO的另一個問題,其實,不管是一個行業,一個團體,或是一個人,如果要獲得社會的承認,就必須走出自己的小圈圈,跟這個社會多接觸、多互動,並透過這些互動,來了解每個行業、每個團體、每個人,可以提供給這個社會什麼?可以從這個社會學習到什麼?沒有供給和需求,生命自然枯萎。
師說:「這個世間是需要學習的,需要心和心的交流,生命才有辦法豐饒。所有的生命都是這樣,就像海洋的暖流和寒流交會處,是生命最豐富的地方。」
另外一個問題,當然在於個人志向與核心價值的不夠清楚,以及缺乏讓身心充電、讓生命能量流動的工具。
話題很自然地轉到《聖脈》接下來的計畫,其實,我心底之所以有每個月舉辦一次專為公民團體設計的半日禪的想法,就來自於這位先生。上次,他來聖脈參加一日禪,那次的主題剛好是跟台灣土地的連結,不管是影片播放的內容或引領方式,對於他這樣從小就在自然裡面打滾的人來說,並不符合其需求,就好像我在陳玉峰老師的演講開場時,請大家用菇婆芋的角度聆聽一樣,無法入陳老師的心。藉此機會跟他解釋,這一年來,聖脈努力打開接觸的面向,補充關於環境、司法、稅制、立憲精神、基本人權等方面的知識,以期與社會脈動、公民運動更緊密連結,但因為還在學習中,難免有些生疏。
他很好奇地問,你們團體的宗旨是什麼?為什麼會將靈修與公民運動結合呢?
跟他解釋,從大概一年前,我們的導師,開始強調三饒益的相互校正,簡單地說,生命有三個層次,一個是獨對天地的個人信仰層次,一個是清淨身語意對應在人際關係的層次,然後,就是個人生命美學與社會公理正義緊密印契的層次,這三個層次兼顧,才會成為完整的人,才是真正的修行,也才是我們所理解的佛法。
在台灣,宗教、尤其是佛教團體,常常給人獨善其身、與社會脫節的印象,造成一般人對宗教信仰的誤解。其實,對於一個真正的宗教行者來說,整個世間都在裡面,台灣社會的病痛,就像是我們身體裡一個有毛病的器官,不恣意割除或炸掉,我們只能如實面對,設法尋找解決問題之道。我們的信仰,讓我們對人性有信心,讓我們看到路,也相信,越多人一起走,越會把路走得篤定明白。
太太分享她最近參加一個以「土壤、心靈與社會」研習營的經驗,這是香港一個私人社團主辦的,邀請兩位全球知名的思想家和教育家,范達娜‧席娃博士﹙Dr. Vandana Shiva﹚和薩提斯‧庫瑪博士﹙Dr. Satish Kumar﹚來主持,學員主要是台灣、中國、香港等地的NGO工作者。由於席娃博士生病,第二天的課程臨時改由這個社團來規劃,安排觀音山的朝聖體驗,可能因為經驗不足,除了動線和節奏感設計不佳,步驟太滿、沒有留給參與者自己去體驗聖地的空間,佛教名相的語彙和儀式行為,更引起基督徒的反感。
第三天,以推廣全人教育和深層生態學的庫瑪博士帶領打坐,吃中飯時,請大家靜默,透過食物感受與土地的連結,朋友說,由於庫瑪博士的語彙超越了單一宗教的觀點,在場不管是什麼信仰背景,不管是否來自生態專業領域,每個人能夠與自身的體驗連結,而產生共鳴。
以上的例子,可以借鏡。其實,這類結合靈性與社會運動的工作坊,本來就有很大的需求,我覺得,這真的是我們發展的面向之一。她也說,我們也需要更多像Café Philo這樣、實體上而非網路上聚會的交流平台,我想,說不定,我們可以在每月一次的半日閉關後,加上一個「公民咖啡館」,讓來參與閉關的人,還有聖脈同修,可以針對不同的議題來討論激盪,相互學習。
她還提到,很多對於建立體制外的生態村、教育系統、產銷機制等等,傾向於強調個人靈性發展,卻完全忽略了台灣不正常的黨國體制與中共的霸權野心,所衍生出政經、社會資源分配不公正的結構性問題,再怎麼獨立運作,也不可能自外於政策所帶來的強大扭曲破壞。或許,從禪修切入,再慢慢打開這類團體或個人的思考面向,也是一項很重要的工作。
講到台灣此刻迫切需要處理的病根,在於憲政體制不健全,使總統權力過大,司法、立法權淪為其附庸,還有,媒體依附國民黨黨產、共產黨財團如旺旺,淪為其文宣工具,失去第四權的監督功能,我們必須以民間力量發動「正向文宣聖戰」。
我們又想到,可以發起假的公民聯署:「請連先生出來競選台灣區區長。」或真聯署:「請中國國民黨,改名為台灣國民黨。」來看看支持的人有多少。總之,所有的公民運動要達到一個tipping point,人數多到一個程度,才會帶動輿論,形成影響力。
我也想到,可以準備關於黨產和稅制的十個問題,在永康公園,以公民常識團體的身分,進行街頭訪問,拍成短片。問題例如:您知道選區的劃分,民進黨立委在起跑點就輸了10嗎?黨產投入選舉使「政治獻金法」限制「對同一政黨每年捐贈總額」失去立法原意嗎?投票日的設計,不利在北部的學生與上班族南下投票?您知道郭台銘去年的個人所得稅佔他收入的百分之幾嗎?
三個人興致盎然地討論著,當我終於起身告辭時,已過午夜,最後結論是,唯有把每份工作、每個計畫,當成藝術創作一般,才會有源源不絕的活力,講到此,油然向真實無偽的艾未未致敬沒有質疑過國家公權力,就不叫作公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