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太太見我帶回一本書《被出賣的台灣》,忍不住又嘀咕了幾句。感覺嘀咕的背後是擔心我惹禍上身,而所謂的活在當下,其實只是對公共事務冷漠的高明修辭…
「如果妳認為台灣已經自由了,為何仍擔心我關心政治?」
「如果妳覺得談政治會惹禍上身,為何不是譴責公權力?」
反問了兩個問題,太太一時答不上來,便噘著嘴,離開了彼此的視線。雖然太太不在眼前,但我仍記得她曾經說的話…
她的收入穩定,貧富差距從來不是她的煩惱;她自認奉公守法,司法的不公不義不可能發生在她身上;她相信經濟至上、金錢萬能,所以核電廠、高污染產業與徵收土地蓋科學園區均有其必要;她覺得都市需要美觀,而強拆民宅是對的事情,必須堅持、不可退讓,她也看不起王家的貪婪;她認為治安很重要,像陳進興這樣的壞人必須在社會中徹底消失,即使錯殺也不可輕言廢死,大不了賠償了事。每次說起死刑這檔事,她的表情總是咬牙切齒。冤殺江國慶呢?保家衛國難免錯殺,如果只為一名小兵而讓軍人顏面盡失,以後如何帶兵打仗?!
她欣賞陳文茜、龍應台,她覺得她們都是中華民族難得一見的才女,但她看不起南方朔、李遠哲,她覺得他們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背叛了中國人;她討厭人家提起黨產,因為這個事實讓她頗為難堪,而她也不想對國民黨有所責難;她不喜歡聽人家分享228或白色恐怖的歷史,她寧願跟馬總統一樣,視兩蔣為民族的救星,同時也不忘嘲笑對方跟台語歌曲一樣,永遠走不出歷史的悲情;她聽不懂什麼叫做「票票不等值」,她只知道一人一票就是公平的選舉;她不在乎政治獻金是否需要訂定上限,以維持選舉的公平性,她只希望政治人物不要跟阿扁一樣匯錢到海外。每當談起阿扁,她似乎又變成了正義的化身,一時之間,新仇舊恨,湧上心頭。
她不明白,既然已經總統直選,怎麼還會有黨國不分?既然政府都是「依法行政」,怎麼可能會有剝奪人權的問題?她認為集會遊行本來就應該規範、限制,怎麼會有人說《集遊法》是政府用來控制街頭運動的惡法呢?她解釋她當年參加紅衫軍遊行,大家都很守秩序,也沒感受到什麼不合理的限制。她樂見馬政府和中國建立和平關係,只要可以免於兵災,只要可以幫台灣經濟找到活路,兩岸統一也無所謂!
在她心中,國民黨高官向來都是高學歷、有品味的菁英份子,反而那些不滿現狀的老百姓,幾乎都是口嚼檳榔、沒水準的「南部人」。她不懂,為何總是有一群人,沒事喜歡和國民黨做對?除了企圖奪權,不可能有其他更適當的解釋了。她更質疑,國家怎麼可以交到這些人手上呢?
她要安定、追求享受,偶而也會慷慨解囊、救助貧困,她滿於現狀,覺得這應該離「活在當下」不遠了。事實上,類似太太這種「民不與官鬥」的想法,正是中產階級對公共議題冷漠的縮影,而「視政府為善、視人民為惡」的顛倒妄想,也早已深植於大部分華人的心中。
太太就像當年的自己,只是不知道、不承認、不喜歡,或根本不願意碰觸另一個世界,一個真實又苦難的台灣,一個公權力無限上綱的國度。太太的恐懼,反應在對我沒有信心,嚴格的說,應該是她對自己沒信心,對人性沒有信心。
太太不清楚我的心境,她不明白接觸苦難有助於打開心量,她不知道對人性有信心,才可能對人權有感;太太無法理解我的夢想:打造一個小而美的國家,在這裡,每個人都是對憲法有切身感受的一等一國民。雖然她現在還不明白,但我相信這也是她的夢想,而這正是我對人性的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