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們承擔了多少苦難

(08-18-2011一逸)

從國中時期就接觸了柯旗化先生的「新英文法」，卻從不知他的生命故事。

今天讀完《台灣監獄島──柯旗化回憶錄》，再次聽到了柯老師真情的呼喚，內心有著好深的觸動…

http://www.youtube.com/watch?v=ZsHlXARKOek

「父親取名旗化是綜合了旗山和善化兩個地名，希望我勿忘故鄉，象徵著對鄉土的愛，只是國民黨統治下，特務竟然曲解為『改換國旗』！」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說：「日本是我們的文化故鄉，在台灣長大的日本同學，懷念第二故鄉台灣；同樣地，受過日本教育能講流利日語的台灣同學，也懷念日本這個文化故鄉！」1986年之後，雙方來去日本和台灣之間繼續心靈的交流。

「1945年中國飛機B24瘋狂地掃射高雄市….我俯瞰煙雨中的高雄市，只見廢墟一片，毫無人蹤，不禁悲從中來，湧出眼淚…」「戰後，日籍老師開始講究民主作風，尊重學生的人格，取消每天早晨向奉安殿行禮儀式，聽到『天皇陛下』也不必立正了。言論完全自由，任何事情都可以討論，初次嚐到沒有拘束的自由生活，覺得很幸福！」

「在殖民統治與軍國主義的雙重桎梏下，日治時代的台灣人宛如被雙親捨棄，有著孤兒情結，然而國民黨來了之後，台灣人對中華民國這個專制國家的醜陋面實在過於無知…滿清時代，中國官吏就是收受賄賂、魚肉台灣人民的惡劣，深受台灣人民憎恨，老人們看到年輕人渾然忘我地準備歡迎國民政府下的官兵，說『新的猶未來，不知舊的好寶惜。』老人們雖然反抗日本文化，但肯定日治時代的治安良好與官吏清廉。」

「靠偏狹的大漢沙文思想凝聚起來的中國人，不知道所有文化都是人類貴重的共同資產，也不知道所有文化遺產都必須善加保存，自古以來，中國人便有把被征服者的一切文化破壞或燒光的野蠻習慣，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文化大革命都是例證。戰後來台的國民黨政府，以掃光日治時代遺毒為名，燒毀一切『公學校用的教科書』！由於無知和野蠻的文化政策，日治時代初等教育寶貴的資料就這樣永久消失了！」

1947年228事件，1951年被捕，羅織罪名的根據是：因為朋友涉案、日記內容寫著「蔣氏下野」、讀大思想家全集、辯證法、唯物史觀等左傾的書籍、合唱團唱共產黨的歌曲、名字「旗化」。「…我光著上身，他們用粗繩打背部，不把我當人看了！」接受思想感化教育，直到1953年4月才離開綠島。1961年10月又被捕，「連著三天三夜不停地審問，窗簾關著，24小時開燈，分不出晝夜…被刑求、寫自白書，被判12年。」孩子一直都以為爸爸去美國了，直到初中一年級的女兒來信問：「爸爸的信為什麼不是從美國寄來的，而是從台東寄來的呢？」此時柯夫人才告知孩子：爸爸是良心犯，是為正義和改革而入獄的！此時在泰源監獄第一次和初中三年級的大兒子再見面時，距離上一次已經是10年之後的事了。

「因為泰源事件被誣告是主謀，被送進單人牢房長達一年多，被隔離、監禁，陽光照不進來，晝夜都點著燈，有時候獨自唱歌、閉目耽溺於冥想，乘坐想像之翼回家，把自己想成苦行僧在修行，體驗極限的生活，精神或能變得更為強韌！」1972年到綠島感訓監獄，次年刑期服滿，卻沒被釋放，送去新生感訓隊，太太和母親千里迢迢來接人不著，在太太的堅持見面下，「我從新生感訓隊被帶出來，隔著約50公尺距離，和母親與妻子打了個照面。妻對我喊聲：『身體保重！』我默然舉手回應…在新生感訓隊形同無期徒刑，回家的路遙遙無期，三十多人中有三分之一的人因為被凌虐而看起來精神異常…」

1976年6月因為蔣經國當總統，特赦，才得以離開綠島，這一生前後總共做了17年的苦勞，想想：一個人的一生，有多少個17年？他在1995年診斷罹患帕金森氏症，1996年高醫確認是中度阿茲海默症，直到2002年往生。他的回憶錄是先在1992年用日文完成，當時他說：「當做的已經都做完了！」

長子柯志明為此書寫下的後記「…長久以來，我們家屬，或許正如同其他受難家屬一樣，不斷捫心自問，何以這麼一個澹泊、無心於政治的人，在那個時代裡竟至沒有喘息生存的空間？過去教育下養成他剛強正直的人格，難道如此的不能見容於當道？我們心裡疼惜思念的不是一個豐功偉業的大人物，而是一個略帶天真、守分而可以信賴的凡人。心中不忍的是他身不由己的代替眾多同他一樣平凡踏實的人，承受了那個殘酷時代的的罪孽。他的苦難對照的是那極度缺乏安全感、過度防衛自己的支配者，在害怕。無知又不負責任之下，所犯的懦弱暴行…。在他而言，有生之年心情或許終難平復，在我們其他人，則幸得有他以身相代，承擔起煎熬、痛苦，方得有一絲機會喘息、反思。我們家人在此只能寄望他所承受的苦難與犧牲終能有助於洗滌人心，讓他魂牽夢縈的家鄉台灣可以生活得更自由而免於恐懼。」

每當想著多少前輩們承擔了多少的苦難，內心就湧現無盡的感恩與慚愧，眼前一切的受用都不是理所當然的啊！柯老師的文法書，詩作，回憶錄、獄中家書…遺愛人間，繼續在這塊土地上發光發亮！懂得世間沒有別人，就越來越懂得別人的苦，我們相信真理，我們相信自由，我們相信民主，我們相信尊重，相信公平、相信真相需要還原。一切的問題回到最基本的愛，最基本的情，不要對世間上任何一個人的苦沒有感覺，這樣的感覺不會給自己壓力，對別人的苦有感覺才會讓自己很謙虛，因為自己能做的不多，但願意用法來迴向，用正知正念，用觀音菩薩的心，用地藏菩薩的心來迴向，來含容。

讀著柯旗化先生的第一首詩作《母親的悲願》，代表著當年多少人的苦難，讓人不捨！第一次發表於1986年，陳永興、鄭南榕等人發起紀念「二二八」四十週年活動，軍警戒備森嚴。在台北某個群眾場合，首度由高雄市議員林黎琤女士聲淚俱下的朗誦「母親的悲願」，那是柯旗化獻給1947年在 228事變中壯烈犧牲的同學余仁德兄及諸位烈士以慰其在天之靈。

請不要燃放鞭炮
鞭炮聲會使我發狂

我的兒呀,我的心肝兒
那一天
你雙眼被綁住
全身被綁著
在一陣槍聲中倒下去
鮮血染紅了家鄉的土地

只因為在二月底
寒流來襲那天
你挺身抗議

他們貪污腐化
他們橫行霸道
他們強暴婦女
就這樣你便一去不復返

傷心的眼淚流不盡
我已哭瞎了眼睛
滿腔的悲憤
日夜使我心碎又斷腸

他們殺死你
鄉里最優秀的大學生
他們奪走我一切希望
叫我如何活下去?

兒呀,我的心肝兒
媽和你相聚的日子
當亦不再遠
在另一個世界
讓我緊抱著你
同聲一哭
讓我撫摸你的創傷
減輕你的痛苦

安息在故鄉山河的懷裏
我們將從此不再分離
永遠活在同胞們心中
我們將從此不再孤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