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育立在德國來比錫報導巴哈博物館)
老同事的寶貝女兒和兒子跟團到柏林觀光,對德國的社會和歷史很感興趣,說想跟我聊聊。三十歲的人生不知不覺走到盡頭,身為自由記者連飯碗都顧不好,能給小我整整十歲的年輕世代什麼啟發啊?禁不住細看年輕人迷惘眼神的衝動,我還是答應了。
坐在旅館大廳的沙發椅,一開始兩人都沈默不語,沒多久這對害羞的兄妹覺得我可以信任,開始分享對德國的第一印象,「草地上有這麼多年輕人躺著曬太陽,日子過得好像很悠閒,不用上課嗎?」妹妹先開口。
我說,德國的學校中午放學,學生功課寫完後就出門踢足球、游泳、談戀愛、或乾脆窩在家裡讀小說。總之,社會鼓勵他們做自己想做的事,一直到上大學就搬出去住,或乾脆讀職業學校,二十歲就擁有一技之長。
妹妹聽了點點頭,表情若有所思,雖然剛考上名校的研究所,她還是不確定為什麼要唸。
退伍後住在家裡、準備考公職的哥哥說,「台北房價這麼高,社會新鮮人一進公司就被壓榨,老闆也不給加班費,德國也是這樣嗎?」我說,德國人的月薪大約是台灣的兩、三倍,可是大城市的房價不到台北的一半,這跟德國政府打壓房價、提供民眾廉價住宅的政策有關。
至於德國的員工,一般來說都準時下班,這不僅是勞資的書面協議和守不守法的問題,我常聽德國人說,人一天能專心的時間有限,他們比較關心的是工作效率、創造力和家庭生活。
「台灣很吵,尤其電視特別吵,德國怎麼這麼安靜啊?」,哥哥剛打開旅館的電視機看新聞,雖然聽不懂,卻發現播報的方式不大一樣。
話題轉到我的本行,終於能好好發揮了,我說,德國電視的晚間新聞,每節只有15分鐘,國際新聞大概佔一半,銀幕不會出現跑馬燈,主播的語氣也沒台灣這麼高亢。再舉個例子好了,倫敦奧運期間,公共電視每天轉播的比賽加起來有60個小時,透過網路和平板電腦的App,民眾可直接挑單項賽事來看,像我都是在咖啡廳用平板電腦看奧運。
「原來世界上有這種電視台,那經費從那裡來呢?」,他興奮的問。
我解釋說,德國家庭每個月只要交新台幣七百元的收視費,遍佈全國各地的公共廣播和電視台,一整年就有新台幣三千億元的收入。在歐洲許多國家,像這樣由公共電視台和廣播電台製播的節目,是民眾主要的資訊和娛樂來源,收視率遙遙領先商業媒體。
短短一個小時,加上我對許多議題了解的還不夠深入,實在沒辦法聊太多,兄妹兩人大多靜靜的聽,好像學到很多,可是又更困惑了。
「既然你們今天一整天都是柏林的行程,那從德國國會大廈的屋頂眺望整個城市,應該很過癮吧,那玻璃圓頂象徵的是透明的民主政治」,我說;「導遊藉口沒時間,趕我們上車」,妹妹無奈的說。
「那下次來歐洲就不要再跟團了,好嗎?」,我小心翼翼的鼓勵他們,「你們不覺得搭遊覽車像是被關在籠子裡,聽似懂非懂的導遊轉述,又沒接觸當地人,太可惜了」,「年輕一代應該用自己的眼睛和腦袋,自己觀察和提問,培養自己的世界觀。」過來人說教的口吻,連我自己聽了都受不了,但我還是忍不住說了。
回想我剛到德國那幾年,發現公車站有時刻表,連鄉下的公車都準時進站,真是不可思議,捷運入口沒柵欄也沒人驗票,乘客自己買票自己打上日期和時間。德國的公車和捷運真的好方便,可是怎麼辦到的?不怕人逃票嗎?
好不容易發現一家德國餐廳,坐下來後看看鄰桌的客人,發現只有亞洲觀光客拼命的點豬腳,德國人好像都不大吃,真奇怪。還有,柏林逛半天,走的腳都快斷掉了,還是找不到柏林圍牆,難道都被拆光了?
「離開台灣後看到的世界,恐怕和那些來路不明、經過層層轉手和加油添醋的觀念、偏見和報導不大一樣,只要你張開眼睛看」,我說,「而且你們可能會跟我一樣,動不動就反觀台灣,在那些所謂的先進國家不斷投射台灣的未來想像」。
「可是不跟團的話,常常連路標都看不懂,還會搭錯車、走錯路、甚至在街上被搶,你們準備好了嗎?」,我接著問。
這對兄妹檔你看我、我看你,沒人敢回話。
版主:
作者林育立本來是學小提琴的,從《建中弦樂社》時代起依編制的需要改拉中提琴,到了《台大交響樂團》,也都以中提琴身份擔任樂團及室內樂的演出。他興趣廣泛,博覽群書,大學畢業服完兵役後旋即赴德,本來打算拿音樂學的博士,後來娶了日本妻,曾任「中央社」駐德記者、「聯合報」經濟組記者,現居柏林,從事新聞工作和中德文口譯,作者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