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演船橋篤志紀錄片《核能國家》)
2011年3月11日,日本東北發生超大地震和海嘯以後,引起核能電廠爆炸,並且核輻射災情一路擴大。它影響的範圍和時間可能會長長久久的,加上核輻射這種東西摸不到、看不到、聽不到、也聞不出,而且鈾的半衰期又長又遠。筆者於7月隨呂前副總統和其他十數位核能、醫學和環保的專家,一起去到災區勘查。今逢311週年,從日本看台灣,地震--海嘯--核輻射的問題值得我們深思,再深思。
日本的災情:2011年7月日本東北勘災之旅,我們沿途經過女川、石卷、仙台、旦理、相馬、靈山和福島,所到之處盡是殘崖斷樑,垃圾堆積如山,慘不忍賭。但這些慘狀,再怎麼慘,也都沒有核輻射的慘來得嚴重,所以一路上,我們都很注意核輻射殘餘值的測量。
女川、石卷和仙台的輻射值已經偏高。車子來到旦理(距離福島第一核能電廠大約50公里),核輻射的殘餘值已經到達背景值的數十倍以上。領隊和同行的輻射專家 不斷提醒我們注意。以我們落腳休息的一間教會和幼稚園為例,它的輻射值已經達到「不適合長期居住」的程度,但因為它還在福島核能電廠的20公里疏散半徑之外,而日本政府也沒有什麼有效的預防措施。教會的老師問我們的專家,如何降低這種輻射值。專家建議要鏟除至少10公分的表土,並且更換沒有被污染的土。
但這麼大的範圍,又如何來更換?縱算你能更換自家的土,但你仍然暴露在其他高輻射值的環境。它是一個難解的問題。
車子繼續南行,核輻射值也繼續增加。我們來到相馬一處海鮮和蔬果的拍賣市場,牆上的標語寫著:「本產品不是來自相馬、不是來自宮城和不是來自東北」,旅客少的可憐,購買的人更是稀少。而本地出產的海鮮和蔬果,又到那裡去了?又如何去行銷?沿途的感覺,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
離開相馬後,我們已經非常接近「20公 里的疏散半徑」,於是開始轉向西行,進入靈山山區。本來離開福島第一核能廠愈遠,輻射值應該愈來愈小。但實際情形,完全相反。進入山區後,輻射值卻愈來愈高。因為核輻射隨著風向和地形分佈,它不會被限制在人類設定的半徑之內。我們在一處靈山的休息站,它的值已經飆高到背景值的500倍之上,領隊要我們穿著 輻射防護衣,再離開車子。所以一個個穿著白色防護衣的隊友,類似太空人,從車子鑽出來。警告核輻射的測量器也一個個吱吱叫。靈山位於福島第一核能廠西北大約60公里的山裡,風向、雨量加上山谷地形易於聚集核輻射,所以測量值飆高。滿山遍野綠油油的稻田和果園,但問題是它們能再被使用嗎?居民為何沒有遷移?
這些人又如何維生?
在領隊的催促之下,我們很快就離開靈山向西朝福島市而去,參加當地的反核抗議。經過這趟核輻射勘災之後,感慨萬千。如果台灣有朝一日,也發生海底的超大地震,觸動毀滅性的海嘯,而我們的核能廠也不幸的淪陷。請問我們的處境和日本東北有什麼不同?
與智利/印尼超大地震/海嘯的比較:2010年2月27日,在智利南部馬鳥來外海,發生規模8.8的超級大地震,是人類有記錄的第六大地震。它引發十多公尺 高的海嘯,海邊的村莊,也是遭受莫大的破壞,但值得慶幸的是它沒有核能電廠,所以沒有核輻射的問題。筆者因為研究的需要,在2010年曾經前往災區五次, 也瞭解海嘯的可怕。海嘯雖然恐怖,但它是短暫的,它是可以被看得見、摸得到、也聽得到,所以它就不會像核軸射那麼令人驚慌失措。
2004年 12月26日,在印尼北部班達亞齊,一場世界第三大地震規模9.2的超級大地震,同樣引發20公尺以上的大海嘯,席捲印度洋周邊27萬人的性命。它的災害甚至遠渡到非洲東岸。筆者在2011年,到印尼北部的班達亞齊和中部的邊當,所到之處仍然是地震/海嘯餘留下來的傷痕。和智利一樣,這些海邊的都市沒有核能廠,所以沒有核輻射的威脅。筆者相信在十年內一定可以重建。
相反的,現代化的日本,卻要挨受核輻射的百年、千年、甚至萬年鈾的半衰期迫害。試問災害程度,那一個嚴重?日本有完整的地震/海嘯警報系統,但一場核輻射災害,使他們的重建遙遙無期。
未來的台灣,如果我們要繼續沉迷於「核能」, 我們的惡夢是會和我們相隨的。現代的地球科學工作者(包括筆者),還沒有辦法預測地震。但就算我們能預測,而我們的地體構造就像日本、印尼和智利一樣,它是會產生超大地震的。我們的核能電廠能夠承受這種毀滅性的海嘯嗎?就算沒有地震,科技的先進國,美國發生三浬島核能事件,蘇聯發生車諾比核能事件,至今還沒有辦法恢復。試問我們的人民對於「台灣電力公司」品牌的「核四拼裝電廠」有信心嗎?
現代人一再重覆的錯誤:第二次世界大戰的後期,日本廣 島和長崎遭受美國的二顆迷你原子彈的攻擊。這是現代人第一次嘗試到核爆和核輻射的災難。日本人民收拾這些災難後,在廣島和平紀念公園內立碑,碑上提文:「請安息吧!我們不會再重覆同樣的錯誤」。但才66年,我們現代人卻一再地重覆同樣的錯誤,而且所犯的錯誤,愈來愈大,影響的範圍也愈來愈廣。1970年代,核武器的競爭,人類在空中、在地下、在珊瑚島上進行大量的核試爆,造成人類和生物的浩劫。這些包括法國在南太平洋島嶼的核試爆。
中國當年英勇的核爆解放軍,今天卻在飽受核輻射癌症的痛苦,影響高達20萬人之巨。1979年美國的三浬島,1986年蘇聯的車諾比和2011年日本的福島核災。一個個先進國家,一而再的重覆同樣的錯誤。難道我們也要繼續這種現代人的錯誤嗎?
日本前原力局長(等於我國原能會主委)島村武久先生在退休後,寫書指出:「日本政府的核能政策只不過是在自圓其說,其實根本沒有電力不足的問題。不敢明言拒絕美國的日本一口氣蓋了太多核電廠,搞得自己手上囤積了一堆鈾和鈽,不知該如何是好?」我們核一、核二和核三也累積了一萬五千多條的高階核廢料棒,應該也有不少的鈾和鈽?
2011年福島第四號機組是在停 機的狀態下產生核爆的。而我們的核廢料卻又受限於「台美核能合作協議」下,不被准許移動的。試問我們該如何是好?30年前,以「魚罐頭工廠」儲存場為由,製造蘭嶼的低階核廢料儲存場(用過的手套和衣物等),到現在我們都還沒有辦法處理。20年的合約期早就過去,答應搬遷的10年也過去了,蘭嶼達悟原住民的耐心也耐不住了。
試問低階的核廢料都沒有辦法處理,為什麼我們還要重覆製造更多的核廢料?沒有辦法處理核廢料,我們就不應該「享受」核電,因為它會禍留子孫。
劉黎兒女士揭穿日本核電的十大謊言:1.低估核電成本。2.高估核電安全。3.謊稱核電廠耐震係數。4.忽略核電廠蓋在斷層帶的危險 性。5.鼓吹核電是乾淨能源。6.恐嚇不用核電會造成電力不足/電費漲價。7.謊稱核電是高品質/高科技,核災救助卻很無力。8.欺騙核電有助地方發展。 9.欺騙輻射對人體/生物/生態/環境的危害。10.花大筆文宣費塑造核電安全的假象。
請問這些謊言用在台灣核電,似乎也很吻合?
台灣會不會發生超大地震?台灣位於世界最大的大陸地殼(歐亞板塊)和最大的海洋地殼(菲律賓海板塊)之間,地震頻繁,造山運動的速率居世界第一。在陸上能把玉山推
上3,962公尺,就應該相信海底的推擠同樣地會造成破壞性的海嘯。台灣東北邊有1,800公里長的琉球隱沒帶,日本擔心它的北端,我們擔心它的南端。日本有史以來最大的85公尺海嘯記錄--1771年石垣島大海嘯(保守估計也有35公尺),距離台灣只有200公里而已。如果再次發生海嘯,就像日本311 的海嘯,20分鐘之內可以到達台灣。1867年基隆大海嘯的記錄也不是很清楚,但可以確定的,海嘯是一定會再來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多大?而如果它來的時候,我們的核電廠還在,而我們的核廢料還未處理,那問題就麻煩了!
經過超大地震後的台灣:如果惡夢來了,以核一和核二為中心(假設核四尚未裝填核料棒),20公里的淨空區將包括基隆和部份的新北市,50公里的人口有735萬之多,包括台北、新北市和宜蘭,這都將是一級災害區。如果這場災難發生在冬天,東北季風南下,核輻射沿著中央山脈的侵入,100公里內的新竹和桃園是我們電子工業的經濟命脈,也將遭殃。另外,冬天的烏魚和鯖魚都將毀於一旦。200公里外的台中和彰化,醫生將勸導父母不要用地下水泡奶粉,來餵食嬰兒。那將是什麼樣的福爾摩莎--台灣?反之,如果核三出事,它的影響也正好由南向北。這麼大的風險,而且又有日本311活生生的教訓,難道不值得我們深思,深思,再深思?
非核家園:我國《環境基本法》第23條: 「政府應訂定計畫,逐步成非核家園目標;並應加強核能安全管制、輻射防護、放射性物料管理及環境輻射偵測,確保民眾生活避免輻射危害」。它已經是經過立法程序,而且總統公佈的法律條規,為什麼我們的政府還不「遵守」?試問我們現在的核能政策能「確保民眾生活避免輻射危害」嗎?
沒有地震/海嘯 威脅的德國,都能進行「非核家園」的理想,為什麼我們不能?同樣有地震/海嘯威脅的日本,也積極減核(到目前已經廢除54個機組),為什麼我們不能?94%的義大利人民公投反對核能,為什麼我們不能公投表達我們的意見?台灣位於亞熱帶濱海地區,有豐富的「再生能源」(包括太陽能、地熱、風力、波浪、潮汐和海洋深層水),為什麼我們卻放著它們,不積極去開發?
太多的「為什麼」,我們不怕一萬,只怕萬一。日本、印尼和智利的超大地震和
海嘯都是萬顆原子彈的巨大威力。1999年,集集大地震(規模7.6)重創台灣中南部,我們記憶猶新。它是陸上的隱沒帶地震,所以沒有發生海嘯。而它的威力也只有日本、印尼和智利的500分之一而已。萬一未來碰上超大地震,加上海嘯,再加上核災,國人恐怕無法承受。
把核電廠蓋在30公里內有700萬以上人口的首都區,基本上就是一個錯誤。加上海底火山和斷層的威脅,實在是很不對的政策。再加上無法處理的核廢料,我們怎能「安心」使用核電?
希望沒事最好。希望台灣早日進入「非核家園」!天佑台灣!(作者為國立臺灣海洋大學應用地球科學研究所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