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7日是我在嘉義人文人權之旅的第一日。
午後才報到,所以早晨還能做定課,真幸福!只可惜,時間還是拿捏不好,打包行李還是弄得有點趕,還是讓定課養的「氣」散掉了不少。
得先搭客運到新市轉火車,雖這條路線的客運現已從大巴改為中巴,但仍只我一個乘客,等於是專車了,但我一點也無法高興啊,因為知道這背後,政府和企業都撐得很辛苦。
新市是小站,極少對號快車,只能搭區間車,到嘉義需將近一個小時,原以為會感覺很久,但竟然不會,而因為每站都停,也因此讓我認識了一些地名,比如「後壁」跟「水上」之間有個「南靖」,我好像今天才聽過這兒……是我這個土生土長的臺南人該慚愧,還是中國宮廷政冶「去臺灣化」成功的範例!!
衝擊
基本上「青平臺」辦的活動,年齡都限18~35歲(顧名思義:青年人的平臺),但此次的活動比較有彈性,寫著「心靈年齡18~35歲」,因為都是我想去的點,就非常勇往直前的報了名。受理的人員好像還適應不過來,看了年齡,一開始還拒絕我的報名呢!
第一次跟一群年紀都小我15~25歲左右的人(多是在學的大學生)一起參加活動,真是「新鮮、新奇」啊,也領受了不小的震撼,尤其第一天抵達旅社,當一位小女生問我:「你是不是媽媽」的那一刻,完全戳破了我「自以為仍保有一點青春樣貌」的虛榮,那感覺就像善國壐樞機主教今年7月31日 在癌末最後的日子裏所寫下的人生最後一篇文章中說的「尊嚴、顏面盡失」,但的確這也是「天主(佛陀)治療我虛榮心的開始」,因為,從那天起,我不再「自我欺騙」了,小美眉的這一擊,打掉了我對青春外表的緊緊抓取,就像主教說的,「感謝天主用強烈的勁風,將我這棵老樹枯枝上所餘留的幾片阻礙我和『空掉自己』的殘葉吹得淨盡,使我『煥然一新』」。此所以,當隔天,友人兒子(也一同來參加這活動)站在我身邊,跟我們前面的團員說「你們很像母子」時,我順理成章地整個「欣然接受」了。
在陳澄波基金會
青平臺的這類活動,行程不會排得很緊湊,甚至是非常寬鬆,所以,第一天下午集合後到晚餐間的兩個多小時,都在陳澄波基金會,還請來了基金會董事長陳重光 先生(陳澄波的兒子)親自為我們導覽。由陳重光 先生的介紹,以及一幅陳澄波在上海時期的油畫作「我的家庭」,我方知道陳澄波 先生因為受聘教畫而曾經帶著家人在上海待過五年(後來因為上海時局不穩,學校常停課,收入不定,他們才回來)。陳 先生記憶中的父親是個對畫畫很熱情、對人事也很真摯很有正義感的人,因此才被選為第一屆嘉義市參議員。他說父親人氣很好,根本是名片印一印、旁人幫他發一發就當選了,完全不用拜票的。但當時的「參議員」只是顧問性質,並沒有實質的權利,比如審查預算,爰此,「父親並非『從政』」, 陳 先生說。
二二八事件延燒到嘉義,陳澄波 先生認為那是一場誤會,本著他對生命的熱情、又有中國經驗、會說北京話,很自然就成為擔任和平使者的其中四位參議員之一,一行人帶著大批米糧前往水上機場慰問軍方人員並期待溝通意見。但那時的軍方,可能是因為數年來在中國連連敗仗的挫折,早已對人性失去信任,因而對於「和平使節團」的善意,完全無法感受,一見陳澄波等人,就認定那是「暴動主謀」,立刻用鐵線捆綁,關押十多天,然後,沒有任何法律程序,沒有審判,就在嘉義火車站前公開槍決。「兩國相争,不斬來使」這句話全不管用!
左手邊站的是陳澄波的弟弟,坐在椅子上的就是張捷 |
我問陳 先生,父親那麼熱愛畫畫,家裏經濟呢?果然陳 先生說主要靠母親張捷 女士。張捷 女士真是無怨無悔的支持丈夫的理想啊!有這麼樣一個對他「永遠欣賞、永遠支持」的太太,難怪陳 先生說父親出門旅外(一出門寫生往往就是幾個星期),皮箱裏除了畫具,一定還會有一條棉被,父親說這樣才能夠隨時隨地讓他感受到「牽手ㄟ味」。
想著深情的張捷 女士,在丈夫為公眾謀福利卻被槍殺後,極度哀痛之下,仍然勇敢的將屍體運回家、做了清潔,還在那恐怖的肅殺.牽連的氣氛中,請到攝影師為丈夫的遺體拍照,成為數以萬計二二八受難者中唯二留下的照片之一(另一是吳伯雄的伯父吳鴻麒),如是的至痛,又如是的冷靜智慧….這個相,讓我每每想起,都覺震撼….那是多麼深沈的愛!
1947年父親被槍斃那年,陳重光先生才21歲,剛大一,在父親的事情後,他們一家人不只在工作、生活上都受到相當大的困擾,父親的許多畫作也因為警調人員不時的來家裏盤查而毀損,而為了不拖累和不被拖累,親戚朋友間也互不往來,如是數十年,直到李登輝當總統時接見了二二八遺族,他們才開始敢碰觸往事。所以,陳先生說他幾十年的時間都習慣了獨來獨往、不跟人講話。我問,那麼現在當基金會的董事長,常要接見很多人、講很多話,是不是很不習慣?原以為陳先生會說很不習慣的,結果他的回答是:「既然能夠講了,那就一直講下去了!」
是啊,不公不義造成的苦難,是不可能遮掩的,有苦就有壓力,只要有壓力,就一定會要找出口,直到壓力都釋放了,苦難才可能平息;繼續壓制,只會讓壓力/反彈更大。
我也問陳 先生,對今天來的年輕小輩們,有什麼話最想說?陳 先生說:二二八那樣的事,不能夠再發生了!
但陳 先生頗感嘆文化精神的流失,他說現在的人不太重視文化,以前日本時代,父親或者任何人的作品入選帝展、府展(帝國美術院展覽會、臺灣總督府美術展覽會),報紙都是非常大篇幅的報導,而現在,幾乎很少看到這樣的新聞,有的話也是很小很不起眼。要不是父親的幾幅畫作在香港拍賣會創了高價,恐怕現在還很少人知道父親;知道的人,也有可能只知道那幾幅。
但陳 先生跟我們預告:去年開始籌編的《陳澄波全集》,共18卷(畫作),預定後年2014年出齊,以紀念父親120歲冥誕。(陳澄波出生於1895年,剛好是日人治臺的第一年。)
雖當了數十年的國中 老師,但可感覺陳 先生仍然是講臺語較順口,結果,在場的,只有我能跟他對話,其他的小輩朋友們,臺語是可以聽,但要講就很不靈光了,雖然陳 先生也聽得懂北京語、也會講,但他年紀大了,有些重聽,而小輩們的表達不是很清楚(臺灣教育的大缺失),無法讓人一聽就明白他是要說什麼,所以,陳 先生常常轉過頭看著我,我當然義不容辭的擔任翻譯…..但,真是感嘆啊!
兩個小時的互動中,有些悲哀的感覺到,如果我是陳老 先生,我會覺得很孤獨的,因為我講的話,人家聽不懂,而你們少年人講的話,我聽不懂!更嚴重的還不只彼此不懂的問題,而是語言的斷層導致許多精神、文化的傳承,也斷掉了──今天親身見證啊!而今天這一個充當橋樑的機緣,也讓我深刻地感受到:臺語跟北京語,這兩種語言的文化及表達方式,是相當不一樣的!還有,陳老 先生說的,是正港的臺語,好自然、好鮮活,跟現在電視臺語新聞播報員那種「國翻臺」的生硬沒靈魂的臺語,差別好大!今天聽到了87歲的陳老 先生的臺語,讓我彷彿回到小時候跟爺爺奶奶在一起的時代…..好親切,好溫暖,好感動!
會覺得,青平臺安排了相當充裕的時間在這兒,要讓我們能好好的跟陳重光 先生互動對談、認識陳澄波 先生及他的畫作,立意非常好,但忽略了一些細節/技術/體貼,結果是有些可惜的…..(此時忍不住想:如果青平臺當初因為年齡而拒絕了我的參加,那不就更可惜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