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賞李惠仁導演的紀錄片《不能戳的秘密》。一位鍥而不捨、追求真相的記者,一場隨時可能爆發的高病原禽流感疫情,一群掩蓋事實真相的產官學共生官僚體系。看著官員、學者說謊時的神情和語調,不由得想起日本核災,以及曾經看過的一部電影…
1979年,美國驚悚片《大特寫》(The China Syndrome),其英文片名「The China Syndrome」(中國症候群)源自曾參與曼哈頓計劃的美國物理學家拉爾夫˙拉普(Ralph Lapp)於1971年提出的「中國症候群」概念--如果美國的核電廠發生不可挽救的爐芯熔解,灼熱的核燃料熔液會熔解一切物質並穿透地殼、地幔和地心,直達在地球上位於美國下方的中國。
電影雖是個虛構故事,一部添油加醋的驚悚電影,但其預示核電廠意外的可怕,把核電廠拍得像枚計時炸彈,一旦發生輻射泄漏即遺禍無窮的場景,幾十年來竟一再被它給言中。例如:同年發生的美國三哩島事件,80年代令人猶有餘悸的蘇聯切爾諾貝爾災難,以至今天的福島核電站輻射外洩事件,歷史總是不斷地重演。
當然,電影還是把問題簡化了,把機器的事故歸咎於人為疏忽,說有人沒做好審查的本份,讓儀器輕易過關;除此之外,也批評大財團利字當頭,為了效率及產值不顧一切。現實沒那麼非黑即白,財團負責人的嘴臉也許沒那麼醜惡及笨拙,現實中的人物一定靈巧許多,謊言甚至真假莫辨。
電影中,電視台女記者Kimberly與攝影師Richard在核電廠目睹了一宗事故,他們在控制室外聽不見聲音,但見室內工作人員神色異常凝重,情况似乎一度失控。廠方後來的說法是「突如其來的瞬變現象」(unanticipated transient)--「修辭」向來是公關的利器,再壞的情况都可以巧立名目,或簡化成一種模稜兩可的說法,也像極了農委會動植物防檢局局長許天來所說:「should」和「sure」,以及家畜衛生試驗所所長黃金城說的「and」和「or」。外行人聽起來霧煞煞,他們也一副無事的輕鬆狀,藉此控制外界對事件的印象。
Kimberly跟核電廠的主管Jack談起事故。Jack誠誠懇懇,從核電廠成立開始便一直在此地工作。面對女記者,他不打官腔,他確信自己的工作對世人有益,只是他骨子裏還是個科學技術的信徒。他堅稱那次事件不是「意外」,因為核電廠的設計考慮周詳,所有狀况都在他們的估算之內。他說「我們的品質控制非常嚴格,只有太空總署可比擬」,「所有配件都是檢查再檢查,所有重要的焊接都有X光照片」,「系統運作正常,沒幅射泄漏」。很科學、很有數據基礎的言論,令Kimberly一下子無言以對。
Jack那套權威的口吻,我們會感覺陌生嗎?即使今天福島已發生前所未有的災禍,我們的政府還是說核設施百分百安全,可抵擋「萬年一遇」的地震與海嘯。而另一批自詡防疫做得極佳的官員,也以「H5N2是低病原、不會傳給人類」「H5N2不會突變成H5N1」這種不入流的說法,來解釋為何始終沒有通報疫情。
《大特寫》一片不只談核泄漏,也關乎傳媒工作。Kimberly相信新聞的公共影響力,Richard也偷偷把控制室的緊張情况拍下,這是難得一次遇上爆炸性的獨家新聞,但電視台老闆卻要他們停止報導。到底是忠於良知還是老闆?這是Kimberly及Richard必須面對的抉擇。
在台灣,禽流感的新聞出現兩天後便不再有人關心。除了耗時六年、自費百萬的獨立製片導演李惠仁,就只剩下自由時報主跑農委會的記者鍾麗華了。訪問中,看著官員躲避鏡頭,聽著學者顧左由而言他,就像是電影最後,控制室裡的那一場戲,Kimberly負責幕前採訪,Richard在幕後支援,核電廠的管理階層怕東窗事發,大家都在爭取時間互相鬥法。
然而,即使處於劣勢,只要記者能在適當時機一語道破、提出尖銳的問題,就可能將局勢扭轉過來,進而解構出官僚利用下列手法來隱匿禽流疫情:
l 利用記者對病毒專業知識的不足,矇騙過關。
l 對地方記者「曉以大義」,不能當數千億產業崩盤的罪人。
l 讓最弱勢但卻最強悍的農民團體(養雞協會、養鴨協會...)衝到第一線,要求報導疫情的媒體更正,否則要包圍報社、包圍電視台。
l 縱容養雞業者偷偷施打非法禽流感疫苗,讓違法的業者和官僚站在同一陣線。竄改實驗報告,欺騙世界動物衛生組織OIE。
l 拒絕民間團體、個人依照政府資訊公開法申請歷年禽流感實驗報告、以及血清抗體檢測報告。
l 以研究計畫經費,迫使研究禽流感相關的學者噤聲不語。
l 聯合行政官僚(行政一體)形成生命共同體,互相掩護、共同隱匿。
如果掌管台灣疾病防疫與公共衛生的菁英刻意隱匿禽流感疫情,任由病毒在鄉間、在田野不斷交換基因,進而「在地化」,這絕對會讓台灣陷入一個前所未有的險境。但願一切都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