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6-2011中豪)
下午15:00抵達博愛路的台灣高等法院，三樓專14庭第二次旁聽「徐自強案」，法庭有三位法官，審判長謝靜慧，受命法官遲中慧，陪席法官梁耀鑌。本次法庭為徐自強案更七審，檢察官是張懷熙先生。徐自強的辯護律師有三位，林永頌律師，尤伯祥律師，陳建宏律師，據知2000年司改會接受徐自強家屬陳情後三位律師這11年來都是義務為徐自強辯護。今天是言詞辯論庭，延續昨天的言詞辯論。
先交代大法官會議釋字第582號解釋文，和前面的更六審。歷次審判法庭判決徐自強涉嫌擄人勒索黃春樹的根據，只有共同被告陳憶隆、黃春祺兩人的自白，沒有其他補強證據能夠證明徐涉案。2001年監察院對此案提出調查報告，整理出徐案重大疑點，指出此判決確有違誤，法庭調查草率。2003年司改會為本案提起釋憲，大法官會議為此在2004年7月做出釋字第582號解釋文，認為「共同被告的自白必須經過證人詰問對質程序，且不能將自白當成有罪認定的唯一證據，徐自強死刑的判決因此失去依據。」從此處可以知道，從1996年至2003年間，法庭從來沒有為徐自強安排與陳憶隆、黃春祺兩人相互對質，就把陳黃兩人單方的自白書當做認定徐自強有罪的唯一證據，又沒有提出任何補強證據。檢察總長吳英昭第5次為此案提出非常上訴，2005年最高法院將此案發回高等法院重審，第6次重審。更六審歷經4年，2009年12月8日宣判，維持原判決死刑。這次法庭有安排陳憶隆、黃春祺與徐自強對質，但是陳憶隆、黃春祺緘默不說話，沈默的理由其實很清楚，陳憶隆、黃春祺兩人說徐自強沒有涉案，徐自強就此無罪，徐案終了，他們兩人就要面對死刑執行。陳憶隆、黃春祺兩人說徐自強有涉案，徐自強有罪，徐案也終止了，他們三人一起面對死刑。陳憶隆、黃春祺保持緘默，是為保持自己求生的機會。
審判長謝靜慧在庭訊中，屢次詢問被告、辯護律師和檢察官，對於各種證據有沒有要補充的，特別是當庭訊到某個地步時，都會主動告知徐自強，現在是在做什麼程序，你可以為自己說，或者現在你不需要回答檢察官的話，因為檢察官現在是在做結辯陳述。在這裡要給審判長很大的鼓勵，整個審判在她的主持下，程序分明，各方都有充分的時間表達意見。她首先一起檢視各項證據（人證，物證，書證等）請各方提出意見，這部份似乎雙方似乎已經很清楚了，沒有耗費太多時間。
接下來是對於更六審的判決事實，先整體詢問徐自強的意見，謝審判長逐項唸出判決事實記載，詢問被告的表述。關於動機，法庭認定徐自強因為缺錢犯案，徐自強說他根本不缺錢，為什麼歷審法庭沒有拿出他缺錢的證據，歷審法官採信黃春祺的自白，卻不採信我的自白。我會投案是因為相信司法，我要求的是公平的對待我。陳憶隆欠徐自強20萬，我在7、8月還一直向陳憶隆催討，要他還錢，結果陳憶隆在9月間還先拿8萬元還我。如果我們共同犯案，準備勒索家屬7000萬元，為什麼我還在催討他8萬元？我要求法庭公平對待我。審判長宣讀每一項判決事實，都聽見徐自強說，「我要求法庭公平對待我。法庭要拿出證據證明我有罪。」聽好幾次後，感覺自己快要哭出來，他的聲音很單調，每一句卻是重重的擊打在心裡，擊打著這個國家所有司法體制的心。「拿出證據證明我有罪。」這樣簡單的一句話，講了15年，中華民國的司法系統還是沒有聽進去。
輪到檢察官陳述，張懷熙提出此案不是只有自白書咬死徐自強這麼簡單。整個一審，二審，更一審到更六審法庭都得出的判決事實，這些判決事實是有依據的，這些證據的證明力已經經過檢驗，沒有割裂證據等等。這裡牽引多項法條，需要法律專業才能充分理解，自己盡量聽盡量學習。他指出幾項判決重點： 1). 黃春祺供認，徐自強負責買3罐硫酸毀屍，但是兩位法醫的供詞出現爭議，先前一方認定屍體有硫酸的痕跡，更七審的法醫吳木榮作證，從照片和錄影帶來看，屍體是被火燒灼，起屍地點有火燒後的灰燼殘餘，皮膚沒有任何硫酸腐蝕現象。是灼傷還是硫酸腐蝕？只單憑照片和錄影帶能夠採信嗎？事過境遷，要如何推翻16年前的驗屍檢驗報告證據呢？這次法庭有一個重大的證詞，就是吳法醫推翻先前認為有硫酸腐蝕屍體的證據。 2). 陳憶隆曾經在看守所寫下自白書給徐的母親，承認自己是為了拖延案子判決，故意拖無辜的徐自強下水。張懷熙檢察官逐字念出那份自白書，文字類似文言文，用詞深奧，這是連有法學素養的人都寫不出來的，這會是陳憶隆在看守所當場寫的嗎？3). 徐自強曾經讓黃春祺哥哥黃銘泉借住家中數月，陳憶隆、黃春祺都有來徐家中找黃銘泉，四人曾經一起打麻將，你又借錢給黃銘泉50萬，黃銘泉又向你調票40萬，陳憶隆向你借20萬。你們四人的關係非常密切，非常熟悉的。檢察官暗示，你會沒有涉入這件案情嗎？ 4). 作案日至案情爆發期間，黃銘泉逃跑至泰國，他曾經打一通國際電話給徐自強，徐自強供稱確實有接到，他的證詞是電話內容是黃銘泉詢問最近他還好嗎？兩人閒話家常而已，張檢察官認為國際電話費率這麼貴，你們之間只有閒話家常嗎？5). 1995年9月期間，徐自強曾經租車3次，1次就正好是作案日9月1日～9月2日，說是要帶孩子去兒童樂園，第二天和妻子太晚起來，沒有去。後面2次租車，正好和歹徒駕車取款的時間相當，為什麼你會剛好出面租車呢？張懷熙檢察官的陳述很精彩，有內容也有配合動作，令人讚嘆，他怎麼能夠連續一個小時不停的陳述表達。從這裡了解檢察官提出的涉嫌證據，大都是非直接的：「你和兇嫌認識，兇嫌曾經住在你家，曾經一起打麻將。作案期間，你剛好租車給他們三人使用。你們之間有金錢往來。兇嫌從泰國打國際電話給你。」這時候已經17:00了，審判長宣佈休息10分鐘。接下來是律師團的陳述結辯，律師團準備好完整的投影片，大家可以很清楚的看見陳述重點。
林永頌律師說明，三位辯護律師的分工和安排。林律師指出這件1995年的案件，司改會因為家屬投訴2000年開始救援徐自強，願意救援的緣由是，我們有多少證據證明徐有涉案？有多少證據證明徐沒有涉案？司法能不能讓人民信賴，除了遵守程序，還必須站在證據來做出判決，即使這個案件前面已經有很多法官判決過（將近三十位法官審理過此案），重審就必須依據證據做判決。從陳憶隆、黃春祺的自白書確定，警察有對兩人做出灌水、夾手指、捏乳頭等等的刑求。
林律師從徐自強沒有參與此案的角度，提出各項證據，律師以投影片逐張說明。1). 9月25日黃春祺被逮捕，先供認徐自強參與跟蹤、擄人、殺害，埋屍過程，而且被害人是徐自強動手拿刀殺害的。後來10月陳憶隆被逮捕，陳憶隆已經知道徐自強有不在場的郵局錄影帶證明，陳憶隆自白說，擄人後黃銘泉要徐自強回去現場把車子的指紋擦掉，然後回桃園龜山家中等候，沒有參與殺害埋屍過程。黃春祺也跟著依照陳憶隆的說法修改口供。自白書前後矛盾。2). 徐自強家人稱9月1日到9月3日徐自強都住在媽媽美容院家中，前面幾次庭審訊問徐自強，「你母親的美容院有沒有請人？你認不認識洪ｘ珊？」，徐自強說，「沒有請人（台語），不認識洪ｘ珊。」洪ｘ珊是美容院的洗頭學徒，她作證這3天都有見到徐自強，因為徐說不認識，歷審洪ｘ珊都沒有被傳訊。林律師說，「在徐自強的語言認知中，學徒不算是媽媽請的員工，她是來學洗頭的。他認識這位洗頭學徒，卻從來不知道名字是洪ｘ珊。所以，洪ｘ珊的證詞可以作證徐自強的不在場證明。」3). 勒贖電話錄音這件證物沒有任何徐自強的聲音，黃春祺和陳憶隆說，因為商人的家屬認識徐，為了避免被認出來，沒有讓徐自強打電話勒贖。可是商人家屬的證詞，他們都共同表示不認識徐自強，只認識黃銘泉。
4). 如果徐有犯案，他已經得到風聲逃脫了，為什麼他還要出來投案？如果他有犯案，逃跑都來不及，為什麼還要出來投案？他勇敢的面對司法，相信司法，現在來看他做出投案的決定是對的嗎？他的信念法院是公正的，他得到公平的審判嗎？15年過去了，他還是背負死刑罪行，旁聽席的兒子都已經長大成人了。這段陳述又讓弟子的眼淚快要流出來。5). 黃春祺的自白書供稱，徐自強全程參與勒贖，他們幾次要家屬開車上高速公路，或者搭火車慢車丟款等等，每天他都有多次和徐自強通話連絡，確定是否取得贖款的訊息，警方9月2日就開始監聽家屬電話錄音，9月25日逮捕黃春祺，也有文字記載曾經調閱他的全部通聯記錄，可是卷宗證據裡面完全沒有兩人的通聯記錄證據。甚至所有的通聯記錄證據已經消失了，合理的懷疑，警方知道通聯記錄和自白書無法兜攏，所以通聯記錄不當做證據。6). 關於構陷徐自強的動機。在案情爆發初期，警方只知道有黃春祺，陳憶隆和徐自強，徐自強是黃春祺的表哥，後來案情逐漸明朗才知道黃春祺的哥哥黃銘泉也涉案，可是已經逃到泰國了。如果這件案件是三個人共同犯案，黃春祺為了保護哥哥，就把黃銘泉的部份說成表哥徐自強做的。後面幾年，黃陳兩人發現牽扯出無辜的徐自強，反而可以拖延案子的調查，就繼續構陷。
7). 檢察官說為什麼徐自強要出面租車，而這部租車很可能就是嫌犯等人的做案工具。反過來說，如果徐自強出面登記姓名租車，而且真的他有涉案，這不是明顯的讓自己留下涉案罪證嗎？更怪異的是，陳憶隆曾經在汐止偷車，並以此贓車為作案的交通工具。他們都知道要以贓車犯案，為什麼還要徐自強出面租車？租車不是更證明徐自強沒有涉案嗎？8). 黃陳兩人與被告是有利害相關的，他們的證詞不足以採信。律師舉例，陳憶隆和黃春祺在看守所都曾經告訴徐自強母親，徐自強是無辜的，趕快找律師為他申冤。等到司改會請監察委員江鵬堅協助，江鵬堅去看守所探望2人，回來告訴林律師，「我說，我是監察委員來了解徐自強的案情，他們就都說徐有涉案。」很明顯，當兩人知道案情越來越擴大，拉無辜的人以拖延此案是最好的自保方式。9). 有關陳憶隆自白書文言文的文字，是否出自陳憶隆自己的親手書寫。林律師已經準備了六份有關陳憶隆這段期間的親筆書寫的上訴文書，每份文書的文字都是法律的詞語，專業又簡潔，林律師承認連他自己可能都寫不出這樣的文字，顯然陳憶隆的看守所自白書是他自己的手筆，也大致核對各件的筆跡。
林律師陳述完畢已經18:15了，經過律師和審判長討論結果，同意繼續審查，尤柏祥律師發言。1). 針對徐自強的經濟狀況。判決事實指出，他們四人因為缺錢共同謀劃此案，黃春祺因為賭博欠款一千萬元，陳憶隆電玩店倒閉也欠錢，黃銘泉也需要錢到泰國經商，可是徐自強總共借黃銘泉90萬元，也借陳憶隆20萬元，檢察官說，徐自強屢次向陳憶隆催討還錢，就是代表他缺錢。如果這個邏輯成立，所有催討欠款的銀行和公司都是缺錢經濟拮据嗎？而且，徐自強在83年12月和哥哥共同在桃園購買一間房子，他有錢借人和買房子，會是缺錢孔急嗎？只有聽過欠錢的人去犯案勒贖，沒有聽過出資借錢的人和借貸者一起犯案勒贖的。
2). 判決事實指出，他們四人共同在徐自強家中策劃討論綁架案，依據徐自強的妻子和岳母證詞，徐自強房子有3間房間，一間夫婦房間，一間借給黃銘泉住，還有一間是他的妻舅住宿，有妻舅外人住在一起，他們要如何討論犯案，難道不怕洩露嗎？3). 有關徐去買硫酸一事，吳法醫的證詞完全推翻先前蕭法醫有硫酸潑灑的證詞，照片和錄影帶呈現的是火燒與灼傷。這裡，後來蕭法醫也承認他的檢驗書沒有依照錄影帶呈現的證據，他的理由是錄影帶模糊不清，無法判定。這裡引人懷疑的是，為了兜攏陳黃兩人的自白敘述徐自強買硫酸的事實，法醫的檢驗報告也寫出有硫酸毀屍的現象，但是經過其他法醫看過照片和現場的錄影帶，完全看不出有受害人皮膚有硫酸潑灑的痕跡，但是法醫為了對方的面子，保守的寫著，也許有把硫酸倒入土壤，這還需要進一步驗證。
4). 商人黃春樹的汽車失蹤了。依據陳黃兩人的自白書，詳細記錄他們是如何於清晨守候於黃春樹的汽車旁，等到黃春樹出現準備進入車內，他們就拿刀脅迫他走入預備好的車輛，綁架到汐止山區。這裡的敘述，商人或者歹徒都沒有進入黃春樹的車內。可是，後來黃的妻子去停車處找汽車，發現汽車內的安全帶被剪斷，有人入侵的痕跡。這輛車當成證物，交給警方保管，後來失蹤了。可能的懷疑，這輛汽車是重要證物，但是它呈現的狀況和陳黃兩人的作案自白敘述兜不攏，所以這件重要證物也消失了。
從前面的敘述，慢慢的理解，為什麼有人常說，警方的破案是做出來的，先藉著各種方式取得嫌犯的自白口供，再來找證據，相符合的證據保留，不符合的證據就讓它消失。沒有的證據甚至還可以做出來，有時候法醫也會配合。台灣的司法不被人民信賴，真的是有原因的。林律師沒有明白說出的一個重點，台灣的司法界是個小圈子，法官，檢察官都彼此熟識。像徐自強的案件，法官要判徐自強無罪，就代表他要否定前面歷次審判法官，將近三十位法官的判決，這需要極大的勇氣與信念。這是為什麼歷次審判都維持死刑判決，即使證據如此薄弱，甚至沒有涉案的證據如此明顯。
尤律師還有很多陳述，時間已經接近19:30了，旁聽席還是坐滿人。因為旁聽的人多，自己站在這裡將近5個小時，多次與檢察官，與法官，與律師的眼神交會，可以從他們的言語中感受出來，他們還是在意有人來關心這個案件的進展。今天的旁聽最重要的感受，原本以為只有擔任律師，法官才能對徐自強的案件有幫助，現在清楚的感覺，旁聽席上多一雙溫柔關懷的眼睛，法官，檢察官，律師和所有的人都感受得到，相信他們每一個人也想要做到自己的最真最美與最好，相信每一個人都需要別人的支持和鼓勵，用這樣的心情迴向給徐自強和他的家屬，今天在場的姊姊，媽媽，爸爸與兒子。看到高等法院其他的庭和辦公室都已經熄燈了，只有這專14庭內的法官，檢察官，律師和被告還在為這案件奮鬥不懈，每一個人都在認真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這樣就很令人感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