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39歲,三年前買了一間市郊的舊公寓,
公寓比我年輕一點,今年算起來三十一歲。
買的時候我並沒有考慮房價的起跌,增值的空間,
我只考慮環境是不是我要的,穩不穩定,我負擔不負擔的起?
公寓比我年輕一點,今年算起來三十一歲。
買的時候我並沒有考慮房價的起跌,增值的空間,
我只考慮環境是不是我要的,穩不穩定,我負擔不負擔的起?
是的,我只是想要建立一個家,
即便因此要揹上20年的貸款,因此降低我生活花費的預算,
失眠時心裡經常浮現失業的恐懼。
頭期款是母親贊助,我沒有多少存款,
要說根本是趨近於零嘛我也不反對。
我收入不是多差,只是不擅管理,但應有的保險還是都買了,
一旦有什麼大筆的意外開銷,先與親友借一點,再努力省錢或接外快歸還也都不成問題。
過去幾年我大部份的焦慮在思考自己有沒有持續的工作競爭力,
能不能安養自己到天年?
我不打算提早退休,就算發著中彩券的白日夢時也是一樣。
我也不想錢滾錢的賺很多的錢,
就像我的舊公寓一樣,我想擁有適切的收入,在適切尺寸的家裡,
完成我對生活在此世的付出。
目前的工作算非常貼近自己的夢想,
不工作的時候養花餵貓,看書或者不看書,
靜靜的生活。
三年前簽下購屋契約的當時,我沒有意識到,
原來我藏在抽屜裡的那兩只權狀,土地以及房屋的所有權證明,
在或遠或近的未來,可能沒有那麼百分百堅定。
住在台北,我對整個城市對都市更新的瘋狂無法理解。
在我經常經過的許多老城區裡面,
最常看到的新鮮招牌是XXX都市更新辦事處。
後來我越來越擔心那些招牌會掛到我家附近,雖然以我宅偏遠的程度,
這種擔心目前看起來是多慮。
我不想改變我的居住空間與生活方式,這是我精挑細選審慎考慮,
賭上我20年的自由與悠閒換來的夢。
如果我要住集合式的住宅大樓,我當初就買那種款式的家,
我不要,所以我寧可修漏水、週末等著垃圾車,喝到爛醉也甘心爬四樓回家。
生活不僅是一種純粹機能的樣貌,生活還是活生生的。
我接受必須凌空而居,沒有能踩在腳下的土地,
因為都市的土地很昂貴,我接受,
即便我想擁有自己的院子,更放肆的種樹種草,
亦不貪婪的在種種條件限制下妥協的選擇了現在的空間。
至少在這裡,我會和他人,有「關係」。
今天傍晚倒垃圾的時候,操台語的五樓太太,請我翻譯給三樓的外傭說,
昨天她丟掉的鍋子有毒,不能送給別人。
外傭很努力的表達,她聽得懂,她知道。
對於整個社區來說,三年前我是一個外人,
作息與眾不同,打扮與眾不同,說話的方式也不同。
但是我會慢慢進入她們的生活,從被討論的外來者,
到終於成為他們的一部份。
我會幫他們追垃圾車,他們會幫我收起插在門上的鑰匙,
對門的狗不再發出吠聲了,他們會告訴我,那個研究生帶著狗去花蓮做計畫了。
我很滿足於這樣的生活,以及這樣生活裡必然有的焦慮與困擾。
但是城市決定了要蓋出更高的樓層,增加更多的房,以容納更多的人,
更差勁的應該主要是決定要創造更高的經濟價值,
迫使陌生的人比鄰對門而居,靠物產公司雇用的管理員溝通彼此的感情。
都市更新直接抹滅了一個我覺得完全不可思議的事,
就是「滿足」。
它否認人可以滿足現在的生活,居住的樣貌,
眷戀與回憶被議價,按法規來說,是的,
如果你不同意,那得先出價。
首先得對自己的生活鑑價,然後才可以反對。
喔不,首先你得研讀清楚所有都更條例與法規,
你才知道該如何反對。
否則,在你無知的沈默之中,
政府會把你生活的權利讓渡給建商。
你擁有的權狀只是無意義的紙本,
就算你不賣不賣不賣說得多大聲,
已經被賣掉了。
你的人生隨都市計畫(更大的可能是商業計畫)被強制更新了。
我其實不知道該怎麼辦。
現在開始先把法規都讀懂預防萬一嘛?
可是我有多少的時間,多豐沛的體力可以跟建商對抗?
我有多大的信心與堅持可以跟政府陳情抗辯?
我只是要維護我小小的家習慣的生活,
卻要對抗一個大建設公司,以及無數顢頇的政府機構?
就算願意妥協了,
我根本沒有足夠的存款可以重新整頓一個,嶄新的家。
我只是在幻想,
可是光是這樣想著我就害怕。
光是看著士林王家對抗都市更新的案例我就害怕了。
建商可以不要徵收王家的土地與房子, 但是他們為了利益已經用預先把王家的土地賣掉了,
所以政府決定動用公權力把王家拆了。
即便王家說不賣不賣不賣,說得多久多大聲。
即便我想王家的房屋與土地權狀,跟我的一樣,
依然在抽屜裡躺的好好著。
真的,和假的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