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出門,前往新竹少女之家。坐捷運到達台北車站、經過台鐵轉乘區時,看到一群勞工朋友們正在和平表達他們的訴求,中正一分局的員警,則將他們團團圍住。一位負責領導抗爭行動、身形略為消瘦的中年人,拿著擴音器說:「請警察不要淪為政府打手,我們沒有妨礙交通,不需要關閉閘門,造成我們癱瘓捷運的印象。」
就在此時,捷運工作人員開放了原本關閉的閘門,紓解了排隊的人潮。
接著,勞工朋友們紛紛帶上了斗笠,唱起改編自「情字這條路」的抗爭歌曲:「那會那會走來抗爭這條路,不是我吃飽閒閒,望你來諒解。那會那會走來抗爭這條路,堵到惡質頭家款錢做他走。因為政府沒甲阮照顧,逼咱走到抗爭這條路,不願承認打拼認真做頭路,換來悽慘辛苦沒半摳。」(http://youtu.be/ycoGNDLV3z4)
唱完,他們原地靜坐,那位中年男子,則簡要地說明,這是一群來自桃園、苗栗、新北市的勞工,不管已經做了20還是30年,只因16到20年前,所工作的工廠惡性倒閉,迄今都沒拿到一毛錢的資遣費和退休金。
1997年勞委會提出「關廠歇業失業勞工促進就業貸款」,讓勞工向勞委會申請借貸。名義雖是貸款,實際貸款金額是以個人年資換算的資遣費,由勞委會代替資方將資遣費先給付給勞工。受害的失業員工臥軌抗議,換來勞委會說讓勞工貸款不用還,但十多年後,勞委會居然跟勞工討債。
他對著來來往往的民眾們喊話說:「剛才閘口被封起來大約半小時,大家如果犧牲半小時、排隊進來,不方便一點,引起政府的重視,將來,你的親戚朋友、爸爸媽媽、勞工朋友們的就職更有保障,妨礙社會是不得已的事情,就像集會遊行一樣,集會遊行一定會妨礙社會,…但今天我們申請到合法的道路上集會,它卻把我們用鎮暴警察包起來,包在勞委會裡面不能出來,所以我們不得已,只好採取更激烈的手段非法地集會,我們也知道,要付出代價,可是這個社會若不付出代價進步有什麼辦法?」
路過的人,神情都很平和,沒有露出不耐。也有很多人停下來,靜靜聆聽。
「勞委會花了1600萬,請了85個律師,告我們630戶失業勞工,1600萬是我們每個納稅人的錢…相信很多人家裡有雇用家護工、外勞,每個月要繳兩千塊,勞委會把我們的兩千塊,中間拿出1600萬,來告我們勞工…這樣對嗎?」
語畢,勞工朋友們再度唱起歌來,表達他們的心聲,這一首,改編自台語經典老歌「望春風」:「心內越想越不願,被騙一世人,十七八歲來做工,遇到壞主人。關廠資遣放阮去,費用假不知,官方無力解困難,女工真悲哀。」
帶頭唱的,是一位略胖的女性,她聲音裡的酸楚,讓自己一陣鼻酸,因為火車快開了,我只好轉身通過台鐵閘門,沒想到一到月台,看到的是更多年紀老邁的勞工們,席地靜坐抗爭。
晚間返回台北的路上,與志君聊起少女們的家庭背景,她說,其實,目前的新竹少女之家,來自桃園的少女佔最大比例,因為,桃園的勞工被剝削的情形最為嚴重,這些少女們,繼承了父母親被社會壓迫、邊緣化的處境,站在最不公平的立足點上。
她也說,暑假期間,她們要處理的案件變多了,多到臨時戒護所都放不下。為什麼呢?因為,寒暑假期間,警方若處理青少年案件,會有比平常雙倍的績效。警方一看到夜間遊蕩的未成年少女,第一個問題居然是:「有從事性交易嗎?」好像已經期待她們回答「有」。
她有位朋友,在一個追蹤網路兒童性侵案的非政府國際組織工作,常常被台灣警方的態度氣個半死,因為在台灣,警察處理網路兒童受虐案,不但沒有績效,更可能因為案子追蹤到後來沒有結果(網路連結移除、照片刪除…),而被記警告,所以,警方根本不願意處理,所以,國際上轉來可能發生在台灣的網路兒童性侵案,到了台灣,就不了了之。
她朋友曾多次為此跟警方發生爭執,警方卻說,要怪就怪上面的,叫她寫公文到內政部,要求把網路兒童性侵案改成也有考績,這樣,他們就會做了。
聽到這裡,真的清楚看到,中國國民黨政府內建的殖民統治性格:刻意加深貧富差距、造成階級化的社會,剝削了處境最艱難、勞動力付出最多的勞工、農民,豢養一群只顧自己升遷、考績、保住飯碗,卻沒有任何道德良知、也不負任何社會責任的公務人員。整個國家顯然是為了鞏固統治,而不再是為了人民而存在,公平正義蕩然無存。
志君說,她建議朋友到臉書治國的馬總統塗鴉牆上去留言,爆料此事,她朋友說:「要留言之前,還要先按讚成為粉絲,我不要!」
因為絕望.所以戰鬥…
從地方法院狼狽地逃到台北車站,穿闖過的暴雨彷若殺伐在後。從手機上看到何榮幸的北風,抑鬱的悶燥就沿著鐵道由北向南重重壓著。
當個體從群體中抽離,必是帶著絕望而去。
曾老爹臥軌抗爭過,也被他的同志罵過叛徒;犀利卻敦厚的何榮幸做了選擇,有人或是叫囂喝采,或是斥之個人英雄,更有甚者還點名某某某為何不搭上這波離職潮,當年的革命勇氣呢云云…。
憑什麼你叫囂後轉身去點菲力三分熟,然後何榮幸轉身要去面對小孩的補習費?我們憑什麼將一個血肉之軀拋擲向惡魔,然後看到腦漿迸裂血紅噴濺來證
明惡魔為惡?你我都認識活生生的何榮幸,你還想要點名誰?為惡的是蔡衍明資本家和國家機器,不是一.個.記.者。恁爸講過很多次了,拒絕《旺中》是對抗蔡老闆,不是幹你娘的什麼書袋堆砌平庸之惡牽拖勞動者。搞清楚敵人很困難嗎?曾老爹當國策顧問被罵「工賊」的時候,捐出給勞苦大眾的錢累積後來的債務,而當初批判他的人,現在每天上政論領鈔票。
曾茂興和何榮幸走出來,是因為他們向那樣的體制進行抗議,用他的方式抗議著。他剛走出一個群體,不必要從另一個群體去綁住他這個個體。
原來的群體會從疑惑、驚懼進而批判攻擊他是叛徒,脫離曾經寄託理想與綿密友伴的群體走出來,需要割離的勇敢與氣魄。你的按讚喝采鼓勵只有五分鐘,他卻必須花三年五年甚至更久來證明他沒有背叛友伴,只是選擇一條想走的路。
你曾經挑戰過既有勢力嗎?就算是你只有一個人。
既有勢力是安心妥適的習慣,於是你崇拜著、依附著、不敢違逆著,乖順成為其中一員。如果有一個人選擇離開,不想為既有勢力服務,只是他不願與之為群。你周遭陸續有人會開始叫罵、流言、羞辱、阻絕他,然後,你也忍不住從地上撿起一塊石頭,猶疑失控向他丟去,縱使他曾經友愛照顧拉拔過你?既有勢力不僅存在媒體界,而是無所不在。
離開需要勇氣,離開是帶著絕望,離開是因為絕望,所以繼續戰鬥。(洪智坤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