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鏡頭,我們重返2008年3月的拉薩,圖博人抗議中國政府統治,被中國血腥鎮壓的歷史現場,我們也來到圖博流亡政府所在地德蘭薩拉,看見悲慟的圖博人發起徒步回家的和平長征。
乘著午後的陽光,出門去看自由圖博影展,下午播放的是一對藏印夫婦丹真索朗(Tenzing Sonam/導演)和瑞圖薩仁(Ritu Sarin/製片)的紀錄片作品,《撥雲見日(The Sun Behind the Clouds)》。
發人深省的是,在圖博境內起身抗暴,以及在圖博境外返鄉長征的人,大多是五十歲以下的青年人,也就是說,他們是「喝中國共產黨的奶水」長大的,或者,像本片導演丹真索朗一樣、是第二代流亡藏民,根本就不在圖博出生,他們,為什麼要反抗?為什麼要拿起攝影機紀錄圖博的故事?
一個在北京的圖博青年打電話到美國之聲(VOA)的藏語節目說:「近來的起義和鎮壓,讓我重新跟歷史連結,讓我看清楚,爭取圖博的自由,不是達賴一個人的責任,而是我們所有人的責任。」德蘭薩拉的圖博人說:「2008年的起義,敲醒了我們,教我們不再自滿,也讓我們想起,為何流亡。…流亡的理由,是為了回到一個自由的圖博。」
年輕一代的圖博人,沒有經歷過1951年毛澤東中國軍隊的入侵,或1959年圖博人反抗中國統治而被血腥鎮壓的歷史,然而,跟這段歷史重新連結,卻使他們的生命,重新燃起了意義。
電影散場,我從中山北路左轉,沿著南京東路走到松江路,突然,拉薩與台北的街景重疊了,我彷彿看到了大昭寺與霓虹燈噴水池並存的突兀,還有中國餐廳、漢字招牌跟圖博文化色彩的反差,這不是文化融合啊,這是粗糙的入侵,是沒有文化底蘊的暴發戶對原住民族的踐踏與摧殘。南京、松江的路名,不只荒謬,更是一群人硬生生移植了他們的鄉愁,他們的價值觀,他們的生活方式,強逼這塊土地上大多數的人,吞下肚腹。
看完了電影,彷彿換上了新的鏡片,猛然發現,生活中,處處可見這樣殘忍殖民的痕跡,也才發現,自己是在這片土地上流亡的人,因為,我不知道這片土地上,曾經有過什麼樣的故事,不知道這片土地上,曾經生活過什麼樣的人。
一位老圖博說:「只要一想到達賴喇嘛,我全身就充滿了虔誠的信仰,以及深深的感傷。」我想,是因為這樣子的深信與深愛,歷經中國統治五十年的圖博人,仍沒有放棄希望,而台灣呢?台灣人的心底,有沒有足以喚醒心中希望火苗的深情與深愛呢?
我想,流亡的唯一理由,是為了讓疼痛與不捨,一而再、再而三地敲擊自己,提醒自己「回到一個自由國度」的使命。在這個自由的國度裡,每個人都被允許做他的最真,也允許別人做他的最真;在這個理想的國度裡,人人都可以享有受人尊重的權利,同時也做得到尊重他人的義務。
享有自己的文化、歷史、語言,是生而為人的基本權利,也是一個人類文化的基本權利。不管是圖博,台灣原住民,或是漢人,其文化、歷史、語言,在二十世紀的今天,對人類世界,都可以有很大的貢獻。但我們能不能以「尊重」為基準價值,確保每一個文化族群的主體性以及其不受侵犯的尊嚴?只有極度缺乏自信的人,才會強迫別人接受他的價值觀啊。
達賴說:「中國很大,卻缺乏自信;我們很小,但很有自信。」台灣,絕對有充分的條件,可以成為一個小而有自信的理想國度。
勉勵自己,換上新的鏡片,重新面對這塊土地的歷史,重新學習這塊土地的語言、文化,是個自然而美好的起點。